孫窮理 (苦勞網特約記者)
責任主編:張心華
「應曉薇加油!應曉薇委屈啦!」,「你們把遊民帶回去!」,「你們來住萬華!」聖誕節的晚上,各里長加上動員來的群眾們高聲呼叫著,把戴著聖誕帽,喊著「曉薇灑水去、遊民何處去」網路動員而來,挑戰台北市議員應曉薇的「鄉民」逼到一角;台北市萬華龍山寺前的艋舺公園一片混亂。
當代漂泊協會公佈的影片,艋舺公園的清潔人員的確沒有「對著遊民灑水」,但是使用高壓噴水器噴水「趕人」的動作卻是十分明顯;責備聽命行事的清潔人員,或許真的是「委屈」他們,錯的不是他們:
在市議會質詢時要求台北市公務局對遊民灑水,而引起網路上一片撻伐之聲的台北市議員應曉薇,25號晚間8點現身前召開記者會,萬華地區數個里長動員群眾前往表達支持,而網路動員前來,抗議應曉薇言行的散眾,則三三兩兩混雜在居民、記者之間,喊了幾句口號,就淹沒在萬華居民、記者、圍觀路人中;23號召開記者會,並發佈新聞稿批評應曉薇的「當代漂泊協會」等團體([1]、[2]),並沒有在這個群情激憤的場合出現,提出質疑;而與萬華地區也頗有淵源的人民老大性福團、算障團成員也到場,試圖與群眾對話,不過在場人多口雜,居民「相挺」的情緒高昂,偶而幾句對答,也無法形成真正的討論,整個記者會,在應曉薇說完話離去後,草草結束。
應曉薇的「失言」與《街友法》
應曉薇承認失言,表示自己要「清潔人員往遊民身上潑水可以領獎金」這些話是「一時失言」,她願意道歉,她說「我說錯了話,沒有什麼委屈,不過委屈的是這裡的清潔人員,他們沒有向遊民的身上灑水」,應曉薇問,「這在這裡的人的人權在這裡,住在這裡的人的心聲誰聽到?」應曉薇並強調要推動制定《街友法》,以及台北市的《街友管理自治條例》;這也是她在萬華區競選市議員時所主打的政見訴求。
《街友法》是什麼東西?在今年10月27號,市議會質詢中,應曉薇也點出了她的問題意識;她提到「社會局趕半天這些遊民都趕不走…因為沒有制定街友法,警察無法可管。」在今年4月13日,市議會施政報告質詢,應曉薇針對《街友管理自治條例》,也提出「如果我們今天可以將艋舺公園六、七百位遊民,不是臺北市的人,就請他們回去他們居住的地方…不是屬於臺北市的街友,我們艋舺人沒有必要提供吃、住、玩、樂給所有街友嘛!對不對?」的看法,解決「遊民問題」法制化的著眼,在於把他們「請走」。
重點在「地價」問題,在該次質詢中,應曉薇說「艋舺地區也是需要都更的地方,艋舺地區要都更之前,如果不解決街友的問題,請問建商敢不敢到艋舺去?」;而同樣在10月27號,公務部門質詢,同樣主張「把地上噴溼」讓遊民沒有辦法待的市議員林瑞圖,說得更明白:「就連房地產價格也無法和新北市相比,板橋特區房價每坪一百多萬元。萬華地區因為遊民聚集,每坪房價不到30萬元,你說這該怎麼辦?」
就業政策出了問題
說到頭,還是土地利益的問題。
萬華,是台北市最老,也是地價最低、面臨都市更新最困難的區域。25號來到現場「挺」應曉薇的里長與群眾,他們所「挺」的不是這個政治人物,不過是藉著遊民的問題,抒發長久的積怨。
「我們所做的事情,只是『擦屁股』,但是前面拉的屎,卻沒有辦法」,長期從事萬華地區遊民協助工作的張姓社工目睹這混亂的一切之後,有感而發;這裏面牽涉的問題很廣,有就業政策、住宅政策、社會福利、社會救助…等等政策面的問題,「我們一年輔導脫離遊民生活的人有100多個,但是新進來成為遊民的,就有3百多個」最大的問題是就業,「中高齡的遊民,他們的體力不足以支持他們做一整天的工作,沒有辦法賺到足夠的錢,讓他們可以租房子」,如果只是把人丟到一般勞政單位的就業輔導中心,他們根本還是找不到適合的工作,「你怎麼可能讓他們回到那個原來把他們淘汰出來的就業市場去找工作?」,張姓社工說,而社會救助政策設計的問題,造成了惡性循環,「如果要申請低收入戶的補助,就必須有居住的事實,沒有錢租房子,就不會有居住的事實」。
不過,在這個群眾場合表了態,要把遊民趕走的里長,當然不是不知道問題在哪裡的,他們平常還是有做一些事情的,過去也曾經從事當地遊民服務社工工作,結合日、韓等國遊民服務經驗,目前正籌組一個「台灣芒草心協會」,打算以NGO的力量來推動遊民服務的楊運生說,「根據我們的經驗,一般身體狀況正常的遊民到了差不多57歲就會碰到工作能力下降的問題,這個時候,我們會輔導他,先補助他租金,在附近租房子,等到有了『居住事實』,社政單位可以查實的時候,就可以領到低收入戶補助」,這個時候,就可以介一紹一些工作時間短、負擔不那麼重的工作給這些中高齡的遊民,「這些工作大概就像是清潔工作,有很多工作機會,就是透過里長來介紹的」。
錯誤的收容思維
但是里長也有壓力,一旦居民知道哪裡有集中收留這些遊民的出租房屋,就會有壓力,就好像附近的遊民收容所都會碰到同樣的問題,居民不願意這些貧窮的人生活在周遭、做自己的鄰居,不管是公立的收容所,或者天主教聖母聖心會的「平安居」現在都面臨人滿為患的問題,找尋新的可以讓遊民安居的地點,又十分困難。
不僅如此,現有的收容方式,如果不做調整,「遊民是寧可選擇繼續睡街頭,也不願意到收容所去住的」,張姓社工說,遊民收容所從1949年開始設置,一直到現在,維持的思維都是「監獄式」的模式,10個人一個房間,沒有隱私、加上許多自由的限制,「光是不可以抽菸,就讓遊民不想待在那裡」,收容必須要「多元化」,「只有食物和住宿是沒有意義的」;也就是說,遊民聚集在這裡,並不是因為提供了「吃、住、玩、樂」給他們,所以抽走所有的這些東西,也不會讓他們離開這裡。
「其實世居這裡的居民,對於萬華現在這個樣貌,是早就已經習慣了的」楊運生說,「居民總愛說萬華有『四流』,流氓、流鶯、流浪漢、流浪狗,其實你看到平常聚集在這邊的人,什麼樣的都有,像是那些在簽六合彩名牌的人、在廟口聚集的老人,他們在別的地方也找不到這樣的活動,所以都到了這裡來,晚上就回家去。
答案可能就在社區裡
萬華本是這個都市最活色生香的一個傳統聚落,也許不符合現代都市光鮮的外觀,但是卻是保有這個都市「多樣性」的一個重要的象徵,不過遊民眾惡歸焉,就好像應曉薇把犯罪、疾病、骯髒這些罪名全都羅織在遊民的身上一樣,而就算把「遊民聚集」當作一個問題來看,禁制與驅離,也不會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訴諸中央、地方的法規,從制度上改善的確是個辦法,問題是,打著這個訴求的政治人物腦袋裡想的東西是什麼,是解決問題,或者製造問題,其實,解決問題的辦法,可就在社區裏面,有一些甚至是現在就正在運作的,但是當仇恨的語言、民粹式的動員,取代對話、找到答案作法的時候,我們將錯失許多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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