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瑜慧
(美國南伊利諾大學大眾傳播與媒體藝術研究所博士候選人;台灣當代漂泊協會執委)
本文刊載於中國時報2011年2月4日言論新聞 http://news.chinatimes.com/forum/11051401/112011020400079.html
原標題:「差一點變遊民」與「差不多遊民」
年節,是一種慣例,包括團圓,包括送暖。「家家戶戶要團圓」,無家可歸者,也要施魔法般贈與他們一夜家庭的溫暖。於是遊民尾牙宴成為年年必有的慣例,社會賢達政治領袖,更兼任大家長的角色,發送紅包表達關切。湧起的悲憫情懷,讓人間看似有愛,對弱勢者的同情施捨,也維繫了社會本屬一體的連帶。送暖中,對照無家遊民的悲涼,一年的不順遂,都成為「還好」、「至少」、「比起來」,社會集體也再次確認自身的安全,至少「我們」還不是「他們/遊民」。
就像MC HOTDOG歌曲《差不多先生》中的歌詞「差一點變遊民」。「變成遊民」,已經成為當代社會的集體恐懼與惡夢。但,這個「差一點」,讓心情差很大,讓普羅小民尚心存僥倖,認為惡夢畢竟只是夢,感覺遊民與我們畢竟分隔兩個世界。
但是,如果這個「 差一點」的界線已經鬆動了呢?如果你以為不會變成遊民的人,已經是「差不多遊民」了呢?儘管政府最新公布,經濟成長率突破一○%,失業率降至五%以下,但這新春好彩頭,還是掩不住數月前主計處公布,台灣高達三六○萬戶月收入三萬元以下,超過百萬人月收入不到二萬,帶來的社會震驚。
沒有人知道到底這群百萬貧民,在房價物價飆漲的社會,是怎樣的生存處境?為了解答這個疑惑,台灣當代漂泊於二○一○年底耗時數月,針對台北車站遊民進行近年首次大規模的社會調查。調查結果指出,人會變成遊民,並不是因為懶散不工作。因為高達九成的遊民,在成為遊民前,都有工作,並以正職工作六二.九%為主。這些工作包括工地粗工、清潔工、工廠作業員、舉招牌工、廚房雜工、廚師、船員等等。甚至有十一.四%遊民,曾經擔任過老闆。
在多年工作的紡織廠倒閉後成為遊民的阿文說,「有工作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變成遊民的一天」。當工作的薪資少到難以儲蓄,工作也越發不穩定時,這樣的「沒想到」,就會在失去工作之後,很快的自惡夢變成現實。
失去工作,再找就好,為什麼還會變成遊民呢?
事實上,高達七成以上的遊民,並不是遊手好閒,而是勞苦終日無從溫飽的工作窮人(working poor)。這些零工族,在各項低薪資高勞動的工作之間輪轉,這些工作包括舉牌工作、出陣頭、工地粗工、清潔工、廚房雜工。如同遊民追影所說,「付出的勞動與薪資是不成比例」,調查顯示高達八二.二%的遊民/工作窮人,過去三個月內每月工作收入低於五千元,其中六七.九%遊民每月工作收入少於三千元。
低於三千元,要怎樣在台北過活?經常身無分文的阿超說,「沒東西吃,就讓他餓,受不了了,就猛喝水。喝飽了,就不會餓了」。時常有人訝異,路倒死亡者,身上僅剩的幾枚硬幣,嘆道連罐裝飲料都無法買。其實,這幾枚銅板,是拿來打電話,找零工的,是真正至死都還在找著工作。但就像賣火柴的少女冰冷身軀旁燃盡的火柴棒,一個個的零工,是無法帶來真正的燭光晚餐,只剩體力燒盡後,貧困至死的冰涼。
如果喝水充飢是道德上的不忍卒睹,如果勞苦終日卻難逃貧困至死,如果不願人間煉獄的持續擴大,請在歡度新春之際,也好好正視社會大規模製造貧窮的事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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